当“现代(旧)诗圈的顶级诗者”半夜来敲门
>>>>作者:一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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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篇文章《汉诗之余响恐怕在东洋日本》,意料会引来很多争执,但千算万算,漏掉了诗词界里的“国宝帮”——
现在诗圈里顶级诗者,不逊于任何历代诗人。你能说出明清比唐宋差很多的话来,就已经暴露见识了……说实在的,你都没接触到现代诗词圈,连边缘都没迈入……现代诗词,湖南帮空前强大……以你粗通平仄甚至未通的水平,好坏优劣你是分辨不出来的,没人会拿着作品找初学者点评……想学呢,姿态一定要放低,还没入门呢,就想站在高处指点江山了……
大半夜的,这位现代诗圈的顶级“扛把子”如此这般的在我的帖子底下,跳着大神,肆言挑衅,实话说,有那么几分钟,我成功被他激怒了,感觉像是三鼓刚刚敲过,将睡未睡时分,忽然来了一位拖着长辫、顶着红帽的老先生,不但疯狂砸门,且还声嘶力竭地喊着——“小子!你可知道回字有几种写法?”
起先我还认真回复,之后不厌其烦,亦恶语相向,但是明显老先生的精力更为旺盛,反复横跳,将评论区搞得乌烟瘴气,为了避免唐突其他读者,我只能露怯,举白旗将之拉黑。
鉴于那位老先生已经被我拉黑,我作此文似乎有些战之不武,不过,我亦不想将之再拉回来。因为,我晓得,很多时候的争吵,并不是在探究真相,而只是想证明自己对,这种执念,每个人都有,文人的情状尤烈尔。我这里只是有些私心,想着“一宁文丛”的评论区,能够形成相对坦承、直率、诸家争鸣的氛围,反对、赞同、批评皆可,但却是“言之有物”的那种。千万不能学“国宝帮们”的做派,自诩精通格律、平仄,但说出来的话,写出来的字,却和民间地头的混混们一样。人家香港黑社会,干仗前还要大声喊一下自己的名号——“铜锣湾只有一个浩南,就是我陈浩南!”而这些“国宝帮”诗人可好,既不贴诗,也不留号,只是一个劲儿嘚瑟我家里宝贝值一个亿,但,就是不给你们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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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,“一宁文丛”这个号,只是以两个月一篇文章(诗稿)的频率发文,11月,因某“文学教授”在叶先生仙逝之际,撰文攻击叶先生,吾按耐不住,抖擞精神以两天一篇文章的速度回评。在维护叶嘉莹先生的师道尊严之余,提了一些我之于旧诗词的看法。
由此招来了很多评论,褒贬皆有,我其实是十分欢迎这样的议论的——
为什么不去看看陈寅恪、陈散原、郑孝胥、沈曾植这些同光派诗人的诗呢?陈寅恪一直到1969年死都没有停止写旧诗,建议读一下余英时的《陈寅恪晚年诗笺注》,了解一下其造诣呢……跟老兄推荐本书,《光宣诗坛点将录》。仔细了解一下中国旧体诗最后的曲终奏雅。
吾之书房里,各种诗集、诗选、诗论,不下三百册,但是涉及到近代诗词大家的,且认真翻阅过的,只有南通州范伯子的诗文集,其余,则仅限于夏承焘、程千帆、沈祖棻、刘逸生几位先生的诗词选注等数种而已。所以,有读者批评我不了解晚清、近代诗词人及其作品,便妄发议论,我是接受的。(我也很听劝,已经下单那位老兄推荐的书,包括许多人杯葛的那本《双照楼诗词稿》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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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话说回来,我仍然坚持,较之于唐诗宋词,明清两季诗词“莫可奈何、高下立判”的议论。同时,且容我继续举胡适批评“杜甫的《秋兴八首》只是一些难解的诗迷”这一观点来阐述吾之观点。
我们都知道民国一辈的文人,提倡白话,对旧诗词的创作不但不热心,还多有冒犯,而造成这些的原因,就是民国的维新派文人认为,八股文不但难学难懂,且有严格的用字、用韵、用典、与行文格式的限制,文章变成了一种特权,这导致文人及整个民众的思想也随着文字的僵化而僵化。近世中国,诸如吴稚晖、章太炎、赵元任等大佬从民族振兴的角度出发,以汉字“字义难载字音”,直接主张丢弃汉字,使用一种“万国新语”——1887年,波兰人柴门霍夫在印欧语系的基础上,创造出的便于学习的新语言,名为Esperanto。
只是,这个“世界语运动”早已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了,不过五四一辈学人,他们反对八股,提倡新文学的思潮则一直延续了下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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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70年代生人,中学的语文老师,是一位经历过旧时代私塾教育的老先生,我现在的文章习惯受他的影响很多。学古诗词,则让我们一定要从诗经、古诗十九首、汉乐府开始,并要我们不限格律平仄,试着写些诗词来抒发心头之意,这点与叶嘉莹先生推崇的“诗之感发”之意相同,诗词一定不能只是简单的文字游戏。
偶尔翻到某些“开班”老师关于古诗词的讲解文章,上来就是格律平仄之乎者也一番,不耐烦之余亦有些哭笑不得,古诗词在当下的境地几乎已经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了,还在那里自得于老么子的格律平仄,除了卖弄,还有什么意义呢?读古诗词,首要的还是读诗韵,诗意,而非在那里格什么诗体。
何况传统古诗词从春秋的《诗经》,到楚辞,到乐府、到古体,到四六文,到律诗、绝句,再到后期的新乐府,古文运动,经历了不知道多少的反动再反动。我们当下耳熟能详的诗词,大多不以对仗与否来取胜。而且到了明清两代,关于律诗的对仗、格律平仄的讲究已经趋于完善中的完善,那么,我们又能记住多少明清时代的好诗词?
且引胡适《白话文学史》为论:“诗人则自唐以来,求如老杜《石壕吏》诸作,及白香山《新乐府》、《秦中吟》诸篇,亦寥寥如凤毛麟角。晚近惟黄公度可称健者。余人如陈三立、郑孝胥,皆言之无物者也。文胜之弊,至于此极,文学之衰,此其总因矣。”
所以好的诗词,真的不是因为对仗、格律来的。而是悠远的意境、贴合的韵律,能与读者形成声心的共鸣使然。
同样是胡适先生的话:“杜甫晚年作律诗很多,大概只是当一种消遣。杜甫用律诗作种种尝试,有些尝试是很失败的。《秋兴》八首传诵后世,其实也都是一些难懂的诗迷。这种诗全无文学的价值,只是一些失败的诗顽艺儿而已。”(题外话,叶师嘉莹曾针对胡适关于杜甫律诗的批评做过认真的反驳。)
我对五四时期的文人,不取其格,而取其精神。民国文人有一个非常坏的毛病,就是他们自己打小就是启蒙八股,转头来为了“大众觉醒”,猛烈批判传统文言,而提倡所谓白话。这给后世留下来一个大BUG,那就是我们民众的精神随着文字的粗鄙而变得简单、卑劣。不过,民国文士关于文学精神之“认真、创新”却是值得褒赞的。
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体,如果过于被文字的戒律束缚,那就是只能一路贬低回到明清的八股上去。
另外,我一直以为,诗词的格律要求,有点类似佛家的持戒,但是持戒并非只是为了持戒,而是为了解脱得大自在,何况持戒也只是佛家修道的一种法门,临济宗、律宗,在禅悟的具体方法上,抵牾者就很多。而且如果要认真检阅唐代以后大家的作品,在诗词格律上也并非一贯讲究森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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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上的议论,部分摘自吾之前的一篇文章,《关于古诗词创作的一些说明,兼论古诗词之诗韵、诗意与诗体》。
今天就啰嗦到这里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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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末小语
这篇小文应该是叶嘉莹先生仙逝后,就旧诗词方面的最后一篇。旧诗词的创作,在当下已经变成了极为私人的事情,基本没啥人看,我之执着于旧诗词,完全是创业期间的破解孤闷而已。之后“一宁文丛”可能会写一写民国文人,如果要写,则一定从“吃食作家周作人”先生开始,也可能会写一些历史小说,期待有心的读者可以留意。谢过!
东洋日本,明治年间的版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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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“现代(旧)诗圈的顶级诗者”半夜来敲门
实话说,有那么几分钟,我成功被他激怒了,感觉像是三鼓刚刚敲过,将睡未睡时分,忽然来了一位拖着长辫、顶着红帽的老先生,不但疯狂砸门,且还声嘶力竭地喊着——“小子!你可知道回字有几种写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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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绝丨秋咏·墙花瘦怯霜初浥
本来想写的题目是《秋别》,苦心研磨,髭须拈断,未得。姑且凝情立望,怅然坐叹,得此《秋咏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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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绝丨秋夜·冷月被霜寒磬起
近来读书不够勤奋,写诗的意趣随之了了。杭州的夏天,热且闷,直到桂花开罢,溽气被几场台风吹散,方才得以安顿心神。于是,可以写诗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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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绝丨秋望·远树平芜侵古道
余之陋室,危而高,北面钱塘大江、玉皇山岱。再那边,旧宋都城所在。闲愁时起,举目穷望,臆想八百年前的玉京繁华,聊以自遣如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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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诗之余响恐怕还是在东洋日本,谁赞成,谁反对?
我们也可以这样说,晚清民国之后,中国古典文学的余晖拂照过了神州大地,其余响在东洋日本亦曾依稀可闻,只是现在,无论是东洋、西洋、北洋、还是南洋,吾国古典文学之文脉皆是幽微一线尔,在此意义上,叶嘉莹先生的功劳简直抵得上数十个书斋里的钱钟书先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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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ying in the Sun,琼瑶走了,带走了她的那片云彩
她坦然地走来,又坦然地离去,挥了挥手,带走了她自己的那片云彩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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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蒋寅批评叶嘉莹的文章两篇,谈到底该如何进行文学批评
叶师的书,我基本上都购齐,也认真读过泰半,能领悟到多少古诗词的妙境倒在其次,叶师由古诗词描绘出的古之贤人君子的众多情趣意态,更是让我慕之念之。目下,公共性诗歌之衰颓已然肉眼可见,但不佞却以为,或者可以因此,让诗歌回归到她的伊始之地——那个兴致所来,歌而诗之,舞而蹈之的上古时代,这也是说不定的事情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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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此次叶嘉莹先生之纷争,想到几则文坛轶事
民国之前,我们的学术是自成体系的,后期随着一批留洋的回来,开始借用国外的研究方法和学术分类来整理中国的教育和学术圈,故而中方、西方、老派、新派等各种学派发生碰撞、产生冲突……我们应当欣赏的,是当年的批评环境,与他们作为独立学人敢为讥议的风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