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诗之余响恐怕还是在东洋日本,谁赞成,谁反对?
>>>>作者:一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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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几日的心情颇不爽快,就叶嘉莹先生的“学识问题”,在《针对叶先生几则批评的反批评》一文里与某些(?)人争吵了几句,并写到“无论是诗还是词,到了晚清民国,较唐诗宋词之巅峰,已然走了下坡路,其最后的余响还是在当时的东洋日本”,此条很快就招致各种讥议。
且将那些漫无章法的“上来就骂”,略过不提,在此,引两位网友的评议如下:
(鸟马儿)为此文点赞,叶先生逝世,忽然冒出苛责的杂音,真莫名其妙。但此文说中国诗歌在明清时走下坡路,余响在东洋日本,则不确。诗、词,在明清又有发展。在清,乃是集大成的时代。未可轻诋!
(积斋)明清以来,直到民国,代有诗人词人联人,足以支撑中国诗学,比如聂绀弩,比如沈祖棻…更不要以名气大小来论,民间杰出者更多。
针对类似的批评,小可其实是十分欢迎的。也做了一些反省,并特别说明:吾并非有意唐突明、清两季的诗人与诗作,只是与唐诗、宋词相论,高下自现而已。同时,鄙人还以为,晚清、民国之后,较之同时期的我朝文人作态,东洋日本至少还保留了一些“以汉字写汉诗”的诗教传统,并且,鄙人手上还有一些大正、昭和时期的东洋汉诗手稿为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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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番争议过后,关于“东洋汉诗余响”之余响,一直萦绕心头不去,半夜失眠,在书房里想找些诗论解闷,翻出北京图书馆《文献》丛刊里的一本集子来,是夏承焘先生选注的《域外词选》。
夏承焘先生在前言里写到:予往年泛览词籍,见自唐、五代以来,词之流传,广及海外,如东邻日本、北邻朝鲜、南邻越南各邦的文人学士,他们克服文字隔阂的困难,奋笔填词,斐然成章,不禁为之欢欣鼓舞。
“一代词学宗师”夏承焘先生,既是传统词学的总结者,亦是现代词学的奠基人。其选注的《域外词选》是“最早的一部以域外词为编选对象的词选”。只是可惜,《词选》以明治为限,并未涉及大正、昭和时期的东洋汉诗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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吾由日本古美术源流入题,对东洋汉学乃多有留意,并由偶像内藤湖南先生在国内出版的书籍入手,发现了更多明治、大正时期的汉学家。吾曾在《2023购书帐目与读书小记》里有过如下议论:
日本的汉学,再怎么样,自然比不上中国正统的经学、史学。但是其在明治之后,善于运用西洋的、体系的、逻辑的、科学的方法,来研究汉学,比我们翻看传统汉学家的书籍要敞开的多。而且其文字由汉到日,再由日译到汉,经过多道加工,反而变得洗练,容易初学者入门。
在此,于吾购得的诸多东洋汉学书稿里,特别拎出两本来——大正、昭和时期的日本学人,小川环树的《风与云——中国诗文论集》,与更年轻一辈的、生于1948年的川合康三的《中国的恋歌——从诗经到李商隐》。这两册书,有心者可以找来翻看,吾非专业学人,不敢、也无意卖弄吾之诗学,只是借此两本书来说明,东洋日本的汉诗传承除了未曾断绝以外,其实还是继有精彩发挥之处的。
关于日本学人对于中国古典文学的喜爱,鄙人不才,曾有《聊聊那些感叹“中国天生就是我的恋人”的日本传统文人》一篇,有耐心的读者,可以“超链”翻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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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外,上文提到鄙人有收藏日本古美术品的嗜好,翻阅昔日笔记,有如下的一则记录,作为更近一例的旁证吧——
无意(在日本)收集到数十写有漂亮行楷古诗的信笺,右侧盖有昭和几几年几月几日的紫色印章,全文朱笔删正。可能是学生给老师的习作,现誊抄一首——
《观月》
庾公清兴上南楼,
明月悬空影欲流。
如许良宵诗可赋,
桂花香满一庭秋。
里面还有不少颇有诗兴的诗。老师批改的也极为认真,并有评语。这些信笺可做日本慕华的一点点佐证吧。
为此,我还曾在“一宁文丛”的公号后台预设了《东洋汉诗拾遗》栏目,准备整理我在日本收得的众多汉诗词手稿(以上只是其中一部分),奈何我创业狗一枚,除了忙于工作以外,实在没有闲情空下来做此功课,要不是此次“义愤”使然,我亦早没有作议论文章的兴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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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,用我的几段议论来做“汉诗之余响恐怕还在东洋日本”的说明吧——
改革开放后,中日文青交流频繁,(某次)同辈之间一同赋诗寓情,吾辈师长看过日本学生的汉诗之后,却也自叹不如。一个异乡,要熟练使用汉文写格律诗,需要百倍功夫和千倍之于汉文的喜爱,诸位说,是也不是?
我们也可以这样说,晚清民国之后,中国古典文学的余晖拂照过了神州大地,其余响在东洋日本亦曾依稀可闻,只是现在,无论是东洋、西洋、北洋、还是南洋,吾国古典文学之文脉皆是幽微一线尔,在此意义上,叶先生的功劳简直抵得上数十个书斋里的钱钟书先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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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嘉莹先生,千古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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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末小语
此文亦是牢骚文字,我此时提出东洋日本对吾国古典文学的那份渴慕,毫无贬低我们传统文人与文学的意思,当然望文生义者恐怕还在多数,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吵(实在是有些吃不消啊),我文末做此一点点说明。如果能提出让鄙人信服、赞叹的观点文字,先行谢过!
大正、昭和时期的日本汉诗文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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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诗之余响恐怕还是在东洋日本,谁赞成,谁反对?
我们也可以这样说,晚清民国之后,中国古典文学的余晖拂照过了神州大地,其余响在东洋日本亦曾依稀可闻,只是现在,无论是东洋、西洋、北洋、还是南洋,吾国古典文学之文脉皆是幽微一线尔,在此意义上,叶嘉莹先生的功劳简直抵得上数十个书斋里的钱钟书先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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